栏目: 经典短篇小说   作者:佚名   热度:


        【赏析】
        《狗》是巴金1931年夏季所写的短篇小说,最初发表在同年九月出版的《小说月报》第22卷第9期上。写这个短篇小说时,巴金28岁,正值他住在上海宝山路宝光里14号房子里,为《时报》写长篇连载《激流》(即《家》)之际,同时还为《东方杂志》写中篇小说《雾》。当时,他已出版了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《复仇》。所以,《狗》是在他发表了十多个短篇以后所写的作品。
        据巴金自己说,写这个短篇之前,那天下午,《小说月报》编者徐调孚曾托索非带口信给他,要他为他们写一篇短篇小说。他吃过晚饭,按着惯例到北四川路散步。在这条被人们称作“神秘之街” 的马路上,他看惯了吃醉了酒的外国水手在这里横冲直撞,调戏妇女,拿酒瓶打人。这一天也不例外,而且还听到他们骂中国人是“狗”。巴金回到宝山路住处,受到这一景象的启发,根据他在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,动笔写下了这个短篇。他写得很快,几乎没有停过笔,五千多字的作品,一个晚上就写成了。
        1931年夏季,是1932年“一·二八”淞沪战争发生的前夕。当时上海人民不仅受国民党政府的掠夺和剥削,还受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者的经济侵略,外国老板和他们狗腿子的直接欺凌。公共租界与法租界是外国冒险家的天堂,虹口闸北一带也不例外,它们同样是帝国主义分子特别是日本侵略者的乐园。中国劳动者则是“哀哀小民”,他们每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,虽日啜三餐稀粥,仍无法养活全家老小。无父母的弃婴和流浪儿童,遍地皆是。
        巴金耳闻目睹,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,黑暗现实不能不使他产生强烈的憎恨。他是出于人道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,写出这个短篇的。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,本来已读过不少罗曼罗兰、卢梭、雨果、左拉和托尔斯泰、狄更斯、屠格涅夫、契诃夫、高尔基等人的著作;回国后,他更受鲁迅、茅盾等人介绍、提倡的影响,读了不少“弱小民族”作家的作品。这些作品,大都是为被压迫民族申张正义,诉苦喊冤的。从《狗》这个短篇小说中,不难看出巴金受这些作家作品影响的痕迹。
        当时国民党统治阶级为保持它的罪恶统治,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作品都要受到压制,有的刊物被规定要事先送审,即使已排成清样,他们认为不符合自己的口味,也要临时抽换;有的出版了之后,被发现有问题,就要禁止发行,甚至作者、编者都要被兴师问罪,逮捕入狱。因此《狗》的作者和世界上其它“弱小民族”的作家们一样,并不正面描写帝国主义及其帮凶的罪恶行径,只是从侧面描写了一个流浪儿童的发育成长过程,来为旧社会被压迫者喊出作者对三座大山的抗议。
        巴金曾说他写这篇小说,“写的是感情,不是生活”。确实,巴金写小说,很少考虑什么是小说的定义,应该守哪些创作的规则,他只是向他的前辈鲁迅和一些外国作家学习了他们怎样观察生活,怎样面对生活,又怎样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。他从不一段一段地支解其它作家的作品,来“学习”他们如何写文章,如何讲究字句和结构。巴金在谈他自己写的短篇小说时,曾说他写过近一百篇短篇小说,他以为他的“早期作品大半是写感情,讲故事。有些通过故事写出我的感情,有些就直接向读者倾吐我的奔放的感情。”应该说《狗》正是他的早期作品。它的故事性不强,但它确实充满了巴金对旧社会制度的不满和反抗,反映了他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统治的仇恨情绪。像他谈他自己早期的短篇小说一样,《狗》“并没有通过细致的分析和无情的暴露,也没有多摆事实,更没有明明白白地给读者指路。我只是用自己的感情去打动读者的心。”
        但是,“感情”的力量无穷。小说一开头就通过“我不知道自己的姓名,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。我是像一块石子似的被掷到这个世界上来,于是我便生存了。我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,谁是我的母亲。我只是一件遗失了的东西。……我不知道温暖,我不知道饱足,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爱。我知道的只是寒冷和饥饿”这样充满感情的字句,来喊出了一个孩子的孤苦无助和人间的不平。
        他受冻挨饿,被排斥在学校的门外。“去,这里不是你可以进来的!”“无论在堂皇的建筑或简单的建筑或简单的房屋,无论在门口遇见的是凶恶的面孔或和善的面孔,我总会听见这一句同样的话。”因而他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人。他住在破庙里,叩求神的解答,但是神的口永远闭着。当他断定自己不是人的时候,他决定把自己当作一件东西那样去出卖,但是并没有人光顾。
        当他像狗一样以啃路边骨头为生以后,他逐渐长大起来,终于有了性的欲望,可是人们禁止他靠近那些过路的 “粉红色的腿”,却允许一条白毛的小狗紧偎在妇女的身边。他这才知道自己连狗都不如。然后他又有了新发见了,那就是:即使人,也分着等级。除了黄皮肤、黑头发、低鼻子的人,还有白皮肤、黄头发、高鼻子的“更伟大的人”,他们在“人行道上大步走着,昂然地抬头四面张望,乱唱,乱叫,乱笑……其余的人畏怯地在他们身旁走过或是远远避开他们。”就是这些“更伟大的人”,他们或是拿着酒瓶打人,或是摸女人的脸,或是坐在黄包车上,膝上坐着“那一双粉红色的腿”。而他却因为饥饿和疲倦,走不动了。他坐在路旁墙边,只见一只脚向他的左臂踢来,并听到一声猛喝:“狗!”这就是这些“更伟大的人”对他的恩赐。
        然后他又被关禁在牢里,连回到破庙都不能了,但他还想咬断绑在他身上的绳索逃回去。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这个被人当作“狗”的流浪者的身世。这就是在三座大山压迫下的中国人的缩影。巴金在谈起自己的这篇小说时,曾说它“也许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篇。”因为它有点像当时曾被介绍到中国来流行的所谓“弱小民族”作家的作品,但也只是就情调而言。他说:“我和那些作家有相似的遭遇,也有一种可以说是共同的感情。所以作品的情调很接近。但是各人用来表现感情的形式却并不相同。我有我自己的东西。”什么是巴金“自己的东西”呢?这就是巴金自己的生活,和从生活中汲取来的具体感情。就这篇《狗》来说,连那个“狗”字,也是巴金从当时上海的驰骋在公共地带、法租界以及在日本帝国主义势力范围内的所谓“中国地界”闸北、虹口一带马路(如北四川路)上的高等洋人和外国水手嘴里听到的。
        巴金曾在五十年代后期说过,他在二十几岁时所写的早期短篇小说,生活知识十分有限,因而“早期的作品大半是写感情讲故事。有些通过故事写出我的感情,有些就直接倾吐我的奔放的热情。……我只是用自己的感情去打动读者的心。”他又曾在八十年代初期对一个日本记者谈到他自己写文章,写小说,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非说不可的话,不吐不快,“为了把心里的话说出来,才拿起笔写小说,写文章。”他从来都说自己不曾学习或讲究过技巧,一般强调的总是作家的思想和感情。在《随想录》中,他还说过:“艺术的最高境界,是真实,是自然,是无技巧。”这篇《狗》被他自己认为短篇中比较满意的作品,也许正是从这点出发。它的确用他的感情,打动了广大读者的心。
        至于他的短篇为什么大都用第一人称来写呢?这个问题好像他在两个地方讲到过。最早是在他谈到二十年代跟着他的表哥学英文时,他说当时课本用的是狄更斯《块肉余生记》和司蒂文生的《宝岛》,这使他一开始就懂得如何运用第一人称“我”来写小说。第二次谈这个问题,已是在粉碎“四人帮”之后,他在回忆起五十年代在他的新居第一次接待外宾法国作家萨特时,萨特向他谈起用第一人称写短篇小说,巴金说,“屠格涅夫喜欢用第一人称讲故事,并不是因为他知道得少,而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,不过他认为只要讲出重要的几句话就够了。鲁迅先生也是这样。他对中国社会知道得多,也知道得深。我却不然,我喜欢用第一人称写小说,倒是因为我知道得实在有限。自己知道的就提,不知道的就避开,这样写起来,的确更方便。”
        《狗》用第一人称写,这与巴金自己所说的当时他的“生活知识十分有限”,也许真的有点关系。他说过他曾常常想到爱伦堡的话:“一个人在二十岁上就成了专业作家,这是很危险的。他不可能做好作家,因为他不知道生活。”巴金说他充分理解这句话的意义。当然,正是巴金能充分理解这一点,使他有足够的本领(谦虚与努力)弥补这样的缺憾。第一人称写作方法的运用,就是他从事刻苦的创作实践的结果。这也从另一个角度——《狗》的写作成功,来证实年轻的作家也还是能够写出感人之作。更何况当时巴金实际年龄已经接近三十岁,而不是如爱伦堡所说“二十岁上”了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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